“十年之前，我不認識你，你不屬於我，我們還是一樣，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十年之後，我們是朋友，還可以問候，只是那種溫柔，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

是的，曾經彼此愛撫過的手，最後只是輕輕一握，便松開了。連擁抱的理由都沒有。

丁雲康看著臺上正在唱歌的女孩出神。陳堯坐近他：“在想什麽呢？”

丁雲康沒有轉開視線：“這個女孩太年輕，唱不出這首歌的味道。”

“想聽有味道的，去聽原唱，去看演唱會。”陳堯掏出一根煙，向他示意。

丁雲康搖搖頭。

黃臻臻也拿著酒杯走過來，擠在二人中間，沙發瞬間變得擁擠，陳堯抗議：“大姐，你的假胸擠到我了。”

黃臻臻白了陳堯一眼：“你全家都假胸。”

丁雲康和陳堯很自覺地一左一右往旁邊退，給黃臻臻留出足夠多的空間。黃臻臻示意：“來，喝點。”

陳堯抓起酒杯：“為什麽而喝？”

“為——”黃臻臻看了丁雲康一眼，“為丁少今晚埋單而喝。”

陳堯大笑：“那必須喝。”

丁雲康看著二人有意唱雙簧，微微笑著，並不出聲。

失去。這個詞聽說有多層意思。

比如原有的不再擁有，比如沒有取得或者沒有把握住某些東西或者機會。

汪清林不去深入考究自己是不是處於失去的狀態，因為她甚至不確定她原來擁有些什麽，或者曾經可以獲得什麽機會。

父愛是搶來的，優渥的物質生活是僥幸偷來的，工作上的機會是用心計換回來的，宋致遠是出錯碰上的，丁雲康是——反正不是她的。

“擁有的都是僥幸啊，失去的都是人生”。

假如陳冰穎足夠殘酷，假如汪承雅三兄妹聯手，她和吳敏如都無處可逃——她不該再幻想更多。

現在的情況其實並不是最糟糕，甚至可能是最好——她終於刺穿了自己的幻想。

汪清林習慣了加班，每次回家都快10點甚至11點，這時吳敏如都在家。

她不太明白吳敏如守著她的意義，如果說她擔心她那個“不知所謂”的男朋友丁雲康有任何糾纏，那麽顯然，吳敏如住的這些天，從沒有其他任何人造訪她的家，吳敏如該放心的。

何況，丁雲康當然不是那種糾纏不清的人。

他還有別的女伴——只要他願意的話。

她想，在現今這個社會，男女關系可以非常隨意地開始，也可以非常隨意地結束。只要不太難看，手裏有些錢，愛情游戲總是玩得起的。

丁雲康和她這場游戲，玩完了。她彎彎嘴角，任由花灑頭的熱水淋過她的頭頂，流到臉，滑過胸前，再往下而去。

“噠。”

浴室裏的燈應聲而滅，空間裏陷入一片黑暗。

汪清林穿上浴袍，打開浴室的門：“停電了嗎？”

黑暗裏，她看到吳敏如在客廳裏站著，手裏拿著手機，語氣也很困惑：“突然沒電了。”

汪清林望向窗外，對面的大廈仍是燈火通明。她一邊擦著濕漉漉的頭發，打電話給物業管理處。物業管理處的電話在第二次才被打通，客服很禮貌地道歉：“抱歉，我們事先沒有接到電力部門的停電通知，很可能是物業區域內的電力故障，我們正在緊急排查中，請您耐心等候，好嗎？”

汪清林掛斷通話，坐回沙發：“突然停電也是莫名其妙。”

吳敏如把開著手電筒的手機放在一邊：“應該很快會來電吧。”

汪清林狐疑地看了吳敏如一眼：“是不是你幹什麽了？我搬進來這裏，就沒出現過這種情況。”

“我能幹什麽，你真搞笑，我剛才只是在熨衣服。”

汪清林丟下擦頭發的毛巾：“那只能等來電了。”

吳敏如看了她一眼：“你不弄幹頭發？”

“怎麽弄幹？沒電。”汪清林有些不耐煩，她本來還打算洗完澡之後加一下班的，現在到處黑漆漆，也沒了加班的心情，“先等吧。”

吳敏如拿起汪清林丟在椅背的毛巾，走過去，站在她的身後：“不是我說你，現在已經入秋了，你頭發不及時弄幹，等老了頭痛，你就知道後悔。”她用那條長棉絨毛巾裹緊汪清林的頭發，輕輕地揉，幫助吸幹水分，“女人尤其要保養頭部，比如生孩子，月子坐得不好的話，頭痛是一輩子的。”

汪清林無法想象自己生孩子、坐月子的模樣。她默不作聲，想伸手推開吳敏如的手，但又似乎貪戀這一刻難得的溫柔。

她變得沈默。

“你和那個男的分了嗎？”吳敏如換了第二條毛巾，去擦汪清林的長頭發。她們母女二人，有如出一轍的長黑卷發，洗頭尤其麻煩。

“哪個男的？”汪清林當然知道她問的是丁雲康，但她不想說。

“如果我問的是宋致遠，我自然會說他的名字。我是說那天在家裏那個。”

“如果我說分了，你就會搬走，對嗎？”汪清林那樣問。

吳敏如的聲音停了幾秒：“我住一陣，就不可以嗎？”

汪清林不知道如何解釋，她認為自己當然不希望和吳敏如住在一起，距離她到英國念書再回來，她們已經好久沒住在一起過，她更加適應以及喜歡的是一個人的生活。但是——她不得不承認，每晚深夜回來，家裏有人留燈，是一件並不那麽糟糕的事情。

何況，她也已經把新的密碼告訴她了，不是嗎：“隨便你。”

吳敏如伸手去撥散汪清林的頭發，確認她的頭發已經幹得差不多，便坐到另一邊的沙發：“你爸爸把你調到別的地方，你又和宋致遠分手了，你和那個人也分了，你沒想過你未來的生活，怎麽打算？”

汪清林當然有自己的打算：“我知道怎麽做。”

“那你打算怎麽做？”

汪清林沈默。

“向你爸爸道歉，爭取回到更好的崗位，也爭取讓他給你安排更好的男朋友，不好嗎？”

汪清林雙手環抱在胸，那是她慣常的動作。她想了很久：“我已經不想靠他了。”

一直以來，汪清林都在等著被汪永華看見。被他看見之後，再贏得認可和嘉獎。

但她現在明白了，汪永華不是看不見她，而是熟視無睹。她拿全市第一，他不會看不到；她拿到全額獎學金，他不會看不到；她看著他等他給她一個肯定的眼神，他不會看不到。

他只是不回應而已。

這是她的不幸，也是汪永華的冷酷之處。過去她將這些歸咎為她還不夠好，現在她總結為這是汪永華不夠好。

“其實我以前也想著改變命運。”汪清林看著吳敏如，“現在我明白了，得接受命運。需要改變的，不是我的出身，是我的行動方案。”

吳敏如沒作聲。

“我不會再奢望爸爸給我什麽。嫁妝嗎？但是假如我嫁的人，不是他喜歡的，我也拿不到他給的嫁妝。”

吳敏如幽幽開口：“他能給你很多，可能是你一輩子怎麽努力都努力不到的。”

“對，我以前也這麽想。”汪清林看著窗外萬家燈火，“但是等著別人給予，如同等待施舍，太難受了。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給，不知道他會給多少，不知道他給了之後假如我拿不穩，又在什麽時候被他收回——就像現在這樣。”

母女二人都陷入了沈默。

“我不喜歡很多東西，不喜歡我的出身，不喜歡你對我的教育，不喜歡你教我那樣耍心機，但我全部都學會了。媽媽，其實我已經活成了你，我越不承認，我就越像你，像你那樣不誠實。”汪清林撐著下巴，她有個清晰的側臉線條，讓她看起來更像吳敏如，“你很討厭、很看不起的那個人，是我的下屬。雖然名義上是我的下屬，但爸爸很喜歡他，也對他予以重用，甚至，對他很寬容。”比如，在她和丁雲康發生矛盾時，他選擇了丁雲康，“我很久以前就意識到這一點，我意識到爸爸很重視他，所以我利用了他，我利用他得到爸爸更多的關註。”她笑，“我怎麽利用他的呢，當然是投其所好。”她側臉看吳敏如，“其實他以前追過我的，媽媽。我剛進爸爸的公司的時候，他追過我，邀請我去看演唱會，我拒絕了。但當我意識到，他對我有用的時候，我反過去要和他在一起——當然不是談戀愛。”

汪清林看她：“是不是和二十多年的你，一模一樣？”

吳敏如沒有說話。她的臉在手機手電筒的一點光之下映射出已經不那麽緊致但依然美麗的線條。

汪清林想起丁雲康的臉，“我和他，本來可能會有愛情的。也許愛情最後也會消失掉，但至少擁有過。但，我和他從沒有過愛情。”

“所以我不能再幻想別人給我什麽東西了。”汪清林站起來，“我二十八歲了，我會為我的選擇負責。”

“你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汪清林看著吳敏如：“我會再在公司裏幹幾年，等我存到更多的錢，我會自己創業——還記得我在伍文章公司裏還曾經有個項目能夠獲得一千萬的投資嗎？事實證明，我有那個能力，對吧？”

吳敏如看她：“你知道創業的收益和他直接給你之間，差了多少嗎？何況，創業的風險、創業的代價，你考慮過嗎？”

“我考慮過了——”汪清林勾勾嘴角，“我只希望，你少問我拿錢，少買幾件名牌，好讓我早日開始我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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